藝文天地:誰是寄生蟲?

2020年4月     

嚴行

時代更迭中,電影也不免有今非昔比的變化。一向為人熟知的階級對立貧富差距的故事,在韓國奉俊昊的新片《寄生蟲》(香港譯名《上流寄生族》)裡,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味道。

貧富都如蟑螂般的存在

這裡,再也看不見《苔絲》裡引人同情的個人命運,看不到《悲慘世界》裡的社會動盪、法律嚴苛與聖愛崇高,更不見《罪與罰》的懺悔重生……自從批判現實主義時代以來,文學藝術作品中所展現的人的高貴性,以及對人的生命被摧殘的痛惜,在《寄生蟲》裡一律喪失淨盡,影片裡面的芸芸眾生,無論貧富,都如蟑螂,活得低下、自私,只是蟲一般的存在。這不是偶然的。

影片圍繞兩個主要家庭展開,一個赤貧、一個巨富。金家,是窮的一方,這家人裡面,父親、兒子、女兒的名字裡都有一個「基」字,諧音「寄」,母親的名字淑忠,則諧音「蟲」,暗示這家人如同寄生蟲一般,寄生在富裕的朴家。擠在地下室的金家,靠糊紙盒為生,還被嫌棄做得不好,要扣工錢。他們的兒子金基宇和女兒金基婷為了蹭別人家的WiFi,爬到家裡亂糟糟的廁所內,繞著馬桶尋找最佳信號。街頭醉鬼常在他家窗外撒尿;當噴灑殺蟲劑的汽車駛過時,金家老爸不讓家裡人關上窗戶,好借此殺一殺家裡的蟑螂……

富人寄生在別人幫助上

一個偶然的機會,金基宇得以為富裕的朴家女兒做家教。金基宇用偽造文憑騙到這份工作,接著又以「藝術治療師」虛假名銜,推薦妹妹金基婷為朴家小兒子做家教。金基婷又用詭計陷害排斥逼走原司機,讓老爸金基澤取而代之;再利用女管家過敏的病症陷害於她,使媽媽金忠淑搖身一變成為朴家新管家。窘迫困頓的一家人,轉眼之間全都有了體面的工作,有了可觀的收入,全家可以寄生在朴家,從下流階層進入上流的環境裡了。

比起金家,朴家女主人則成了鮮明對照。她是全職太太,閒在家裡,百無聊賴。她既無生活能力,更無社會經驗,被金家輕易騙過。簡簡單單的四口之家,卻需要雇一堆管家、司機、家教;她一家的生活,都要仰賴別人的侍候,寄生在別人的幫助之上。

錢絲毫沒有增添人良善

影片不掩飾地表現底層窮人的狡黠、鑽營、欺騙,乃至害人。金家一家人玩弄小聰明,為一己之利不惜打擊無辜者,踢開有礙於達到自己目的的人。他們內心知道做這樣的事,是缺德的,還是竭力為自己的行為辯護。

當上女管家的忠淑反駁丈夫對女主人善良的評論,說:「甚麼善良?有錢才能善良。我要是有錢了我也會善良。錢就是熨斗,把一切皺褶都燙平了。」根據她的邏輯,他們狡詐欺騙不擇手段,只是因為窮,窮人沒資本善良。

然而,很快打臉的是,她遇到比她更窮困者的時候,她卻是毫無良善。被她頂掉而失業的前女管家雨夜返回,要給躲在豪宅地下密室的丈夫送點食品,他因欠債被追殺,長年藏在不見天日的地下。這對苦情夫婦向具有優勢的淑忠哀哀求告,淑忠先是威脅報警,後來又無情地一腳將前管家踹下樓梯。

人之間沒有良善成常態

影片裡,所有的人都自私自利、專顧自己、貪愛錢財。人與人之間,沒有良善,沒有憐憫,沒有溫情,沒有互助互愛。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理性算計,赤裸裸的利害關係,彼此利用,互相看對方只是工具,是可以利用的物件。影片所揭示的這一現象,不正是今日之世界的普遍現象,甚至已經成為基本常態了嗎?

《寄生蟲》實在是一部冷酷地反映社會面貌的影片,它一面從窮人的角度看富人,一面從富人的角度看窮人,互相打量中,無不帶著偏見、鄙視甚至敵意。從朴家得了好處的金家,對朴家毫無感激,只覺得對方傻、好騙;從金家得到享受的朴家,對金家也毫無憐憫,只覺得對方低下,味道難聞。影片裡,窮人之間,互相為敵,如金家和前管家夫婦;富人之間,危難時各顧逃命,無人挺身而出。如此這般,著實叫人想起《聖經•提摩太後書》三章所告誡的末世光景。

因此,從某種意義上說,《寄生蟲》不是故事片,而是把《聖經》的預言直接演在我們眼前。

(註:《寄生蟲》在本年度奧斯卡頒獎禮中大放異彩,取得最佳電影、最佳外語電影、最佳導演及最佳原創劇本四大重要獎項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