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聽八方: 小草無聲 伊人歸路許多長

2017年11月
◇陳兆儀

從網上看到一則減壓方法,就是用新方法做平常做的事,例如雙腳蹦著上落樓梯。跳跳跳,像疆屍一樣嗎?伸直雙手嗎?吐出舌頭嗎?

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,不再跟小朋友比賽,三級跳,四級跳,五級跳,一躍而下,跳個膝蓋爆裂;也不再跟小朋友剪布包,猜樓梯,再上一級梯。今天,樓梯是用來爬的,減肥目標清晰;樓梯,是火警發生時逃生用的,也是升降機壞了的補充品。每天兩次,當保安員姐姐巡察拾級而下時,我的兩只小貓咪總在門後喵喵驚叫,如見鬼魅,原因不詳。

回憶中那條殘舊幽暗的樓梯,有時候會來入夢。只剩下一顆門牙的祖母握我手說:阿妹,祖母知道你乖巧,但不要來啦,爬樓梯危險。記得少女時期常常去看獨居的祖母,她住八樓,我一面走,一面手握雨傘,剎那轉身,露出猙獰面目,嚇唬埋伏的劫匪–如果有的話。心中掛念,卻要冒上被劫財劫色的危險,小小年紀,已體驗人生抉擇之苦。

回憶中的樓梯也是我與中學知己談心事的隱密處,她不知流浪去了世界哪個角落,而圖書館後面的樓梯仍在。有一趟我回母校,像受了催眠似的,雙腳就往圖書館的後樓梯爬,拾級往上走,久違的往事穿插眼前,哀傷來襲,當時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閒思雜緒,原來已滲入樓梯的一磚一瓦,喚醒我對這位際遇坎坷的好友的懷念。那時候,有誰料到呢?人生路艱難,無法經營,美好人生不過是少女的夢,秋天落葉後的凋零。比詩詞的世界嚴酷百倍。

今天,你還好嗎?

今天,你安頓了嗎?

雲渺渺,水茫茫,征人歸路許多長,相思本是無憑語,莫向花箋費淚行–是宋代晏幾道的詞嗎?我和你至愛的詞,今天卻忘了作者是誰。

樓梯往上,樓梯往下,通往不同地方,因為拾級需時,它比升降機更令人心情放緩,情緒平靜,提供空間給人思想細味,預備要面見的人,面對的事。有時候在–逛–樓梯時遇見保安員姐姐,她不用我開口,就主動聊天:吃完飯,走走樓梯幫助消化,很好呢;或是自問自答,去菜市場嗎?買菜辛苦呢,作家庭主婦不容易。然後聽見小貓喵喵驚叫,我終於回到家門,大家微笑揮手作別。